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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星是穷人的钻石
1
蓝灰色的雾，轻柔婀娜的象女巫的影子，神秘地在飘渺的歌声中舞动；烛火在寒风中苟延残喘，象受伤的小动物拼命挣扎摇摆；恍惚的说话声，象一群困倦的蚂蚁在打哈欠；根根水泥电线竿在绿油油的麦田中晃动、飘闪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……
“叔叔，你怎么哭了？”一个小女孩的声音。
我睁开眼，发觉自己坐在火车上。睡前提开的车窗呼呼往里灌风，窗外闪过一片又一片金黄的庄稼。
对面座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天真透明的眼睛望着我，美丽的睫毛一闪一闪的：“叔叔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我发现自己脸上淌满了泪水，不禁有些脸红，忙用手轻轻将它们拭净。
“这孩子，瞎嚷嚷什么？”女孩的母亲一边呵斥着女孩，一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。
“没什么，”我也冲女孩的母亲笑笑，又对女孩说：“叔叔做了个梦，梦见了叔叔的一位朋友……”
“是女朋友吗？”
我微笑着点点头。
“你一定很爱她吧？”
“是的，很爱。”
“那她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呀？”
“她……”
火车的鸣笛声骤然响起，象一条血红的弧线划过我的心口。
2
酒店门前摆满了花盆，栽种着色彩艳丽、姿态各异的花儿，散放着迷人的芳香。打扮得如花一般娇媚的米月就在酒店门前迎候着每一位宾客，千篇一律地重复着“欢迎光临”、“下次再见”，美丽的笑容在灿烂的阳光和黯淡的月光下显得同样苍白和疲惫。
米月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，经常站得腰痛腿疼，有时还要挨老板的骂——嫌她声音不够高。而身为酒店保安的我，总是站在她的不远处，一边安排着车辆的停泊，一边心疼地望着她。
酒店老板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，嘴里常叼个烟斗，神情象斯大林一样严肃。他的名字在有钱人的堆里，象钞票一样流通着，可是他对我们这些打工的服务员却十分苛刻，经常克扣我们的工资，有时还对女服务员们不怀好意。
我们终日劳累，换取不多的收入，有时还会一连几个月领不到工资。我们受人欺凌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，有时还会遭到醉酒的客人的打骂。谁让我们处于这个城市的底层呢？我常常觉得那些有钱人看我们的眼神，象看垃圾一样。
只有在夜晚，当最后一批客人酩酊离去后，我们这些服务员才能获得属于我们自己的空间。我们经常拖着劳累的身体，围坐在餐桌旁一边吃客人剩下的东西，一边闲侃。闲侃的话题无边无际，天马行空，常常从街上穿超短裙的漂亮小姐一直唠到秦朝的兵马佣，从刘德华的歌又扯到美国的总统、英国的首相……尽情地胡说八道、肆意编造，象无知的青蛙评论着头顶上的天空。而最后的话题总是关于发财的：将来要有好多好多钱，穿高档的时装，抹上千元一瓶的香水，坐进口轿车，住豪华别墅……那大概是所有穷人的梦想吧。
我和米月都不太爱说话，总是在一边静静地听。有时候我们俩还会来到吧台附近，坐在两张藤椅上望几个大鱼缸里面游来游去的鱼虾和王八。看累了我们就回各自的宿舍睡觉，宿舍就在酒店的顶楼。
有时侯我们俩也说说话，聊聊彼此的生活。我了解到米月和我一样，都来自遥远的农村。米月的家要更遥远一些，位于湖南的一片山区。米月很小就没了父亲，是母亲一个人含莘茹苦把米月和弟弟养大的。家里很穷，米月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，转眼她在城市已经飘泊七八年了。
而我的家境也不比米月强多少，相似的背景使我们拉近了彼此心的距离，话也越来越多了。
3
酒店顶楼上面有一个宽大的平台。一天夜里睡不着觉，我登上平台，却发现了米月的身影。我问她不睡觉干嘛呢？米月说她在看星星。
“看星星？”
米月点点头，又说：“只是城市里的星星没有我们家乡的那么多、那么亮、那么美，我们家院子后面有一座很高的山，小时候在晚上我经常爬上去数天上的星星……”
我们仰望着满天星光，不由都想到了家乡。
“你看那颗星，我记得的，妈妈说那是爸爸变的。”米月忽然指着天边，兴奋地喊起来。
我迷惑地望着她。
“妈妈说，人死后都要变成星星的，地上少了一个人，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。你看，就是那颗星，我总觉得爸爸在冲我笑，每次受了委屈的时候，我都会望望他，再把伤心事偷偷告诉他，那样就不会太难过了。”米月望着星空悠悠地说。
米月还说她弟弟在县城念高中，明年就要考大学了，需要一大笔钱的。米月说她就算拼命也要挣钱让弟弟上大学。
在米月的倾诉中，我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，那是一双冰凉而柔软的手。
4
转眼到了春节，我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，问米月什么时候回去。米月说她不想回去，回家一趟要花很多钱的，等明年弟弟考完大学再说吧。
我买了些带回家的年货上了火车，却发现自己脑子里全是米月的影子。在火车启动前5分钟，我奔下了火车。
推开米月宿舍的门，我看见米月一张苍白而忧郁的脸。米月见了我十分惊讶：“你怎么又回来了？”我冲她笑了笑，将行李扔在地上：“我也不回家了——陪你过年。”
米月望着我，泪水夺眶而出。我也再无法控制自己，一把将她抱进怀里。
那晚我们过了一个温馨而幸福的除夕夜：一起擀皮儿包饺子，又登上大平台放鞭炮，然后又一起看寒冷夜空中的星星。
米月倚在我的怀里，说她想家，想妈妈和弟弟。
米月指给我看：“你看，爸爸又在冲我笑了，他一定高兴我们在一起。”
我冲着那颗星大声喊道：“爸爸，你放心吧，我一定会让米月快乐幸福的！”
我对米月说，我将来一定要挣许多钱，把我家里的爹妈还有米月的妈妈和弟弟都接进城。我还要开一个大酒店，专招外来的民工。我们决不欺负员工，也不克扣他们的工资。
我还抚着米月的手说：“你的手真好看，将来我要给它带上一颗大大的钻戒。”
米月温柔地望着我，指着星空说：“你看这满天的星星，不就是我们的钻石吗？其实我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。”
临近除夕夜零点的星空，被万家燃放的烟火映的通红，幸福却悄悄弥漫在我和米月的四周。
5
那是七月里的一个午后，米月拉着我的手，走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上。再过几天我们就要一起回湖南米月的家乡，我们要买些东西带回去。
我给米月的母亲买了一件花格子的衬衫，米月说妈妈最喜欢这种格子的。米月给弟弟买了一双雪白的旅游鞋，他说要让弟弟穿着这双鞋走进大学的校门。
那天我们十分开心，逛遍了整条商业街，几乎花光了口袋里的所有钱。
后来天下起雨来，我们没有带伞，躲到一家店铺的房檐下避雨，看街上生出了各种颜色的小蘑菇。
米月的眼睛忽然一亮，她说她要去马路对面的音像社为我买一盒磁带，她的口袋刚好剩十块钱。
“等着我，马上就回来！”米月对我微微一笑，就跑进了雨里。
过不多时，我看到米月手里攥着一盒磁带横过马路朝我跑来，脚下溅起层层水花。那天米月穿着一条红裙子，她在雨里的身影就象一只翅膀粘满了露珠的红色蜻蜓，姿态轻盈、优美……
可能就在我擦去额头的雨水的刹那，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。我看到路上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下来，五颜六色的小蘑菇涌向马路的中央……
“等着我，马上就回来！”米月的这句话竟成了她留给我的最后声音。
6
傍晚时分，火车抵达湖南一个小县城。我夹在拥挤的旅客中走在天棚下的月台上，月台上的灯火昏黄凄迷，照着我的旅行包，那里装有米月的骨灰。
出了站台，我被一群拉客的拉上了一辆长途汽车，还要三个多小时的路才能到米月家。
绕过了许多座山，我终于走进了米月家的山村。山村如世外桃源般优美、静谧，四周山峰耸立，遮挡着外面的风雨。我感觉自己象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，走回了家的怀抱……
夜很深了，我一个人爬上了米月家院子后面的那座高山。站在山顶，抬头望满天的星光，果真如米月所说一样的美丽，这里的天空比城市更透澈、纯净，那是没有被现代文明玷污的一片天空。
我相信满天的星星中有一颗是米月变成的。
“地上少了一个人，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。”我的耳边响起米月的声音，来自遥远的天籁。
我还想告诉米月一个令她高兴的消息：米月的弟弟考了全县的最高分，被一所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录取了。县政府为了鼓励他，承诺负担他全部的学费。
“米月，你可以安心了。”我面对星空泪眼朦胧，手里紧紧攥着一盒磁带。那是米月为我买的，主打曲是那首齐秦的《星星是穷人的钻石》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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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原图
[楼 主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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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ed: 2007-04-16 10:42 P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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